《我的詩和遠方》:把學者的風采帶到散文里來
五年前,王正宇的《文藝批評鑒賞漫步》在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五年后的今天,他的一部25萬字的散文集《我的詩和遠方》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前一本是較為厚重的文藝理論,后一本則是稱得上精彩紛呈的創作實踐。倘從文學的角度評價一個作家,王正宇已然做到了常人難及的完整和全面。但王正宇恰恰不是文學中人,也沒有一輩子吃文學研究的飯。在文學這方天地,他多少有點橫空出世、突然殺入的味道。但當你真正走近他,了解到他所走過的人生道路,便會明白他的思想之樹結出這些活潑晶瑩、呈現豐富生活景像的果實,屬于一種合乎情理的水到渠成。
大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并且在讀書時就有了非常扎實的文藝批評的歷練,這對他很重要,王正宇自己也認為,所學專業給他后來在若干個不同領域“登堂入室”提供了“密鑰”。從大學畢業到退出工作舞臺,歷三十四年,他一直走了一條仕途。與一般領導干部不同的是,在每一個工作崗位上,他都用文字的形式留下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記錄?!督鹑谑袌鰧W概論》《壯大縣域經濟論稿》《反腐倡廉建設論稿》《國企改革發展縱橫談》,這些大部頭都是他在不同時期結合自身的工作實踐和職務體悟寫出的富有探索意味的理論著作。這一貫穿其從政生涯的多個亮點,使得他在領導干部的隊伍里凸現出一種學者型的特色。而這種特色,如今又被他很自然地帶入到退休以后的文學創作里來了。為這部新出版的散文集作序的著名報告文學作家、評論家周桐淦先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正宇散文的這種“學者型”特點,并且談到了體現這一特點的作品中的理性和內涵。
我在閱讀這部散文集時,突然就想到了前輩散文家秦牧先生。秦牧先生的散文向以娓娓道來的敘述風格和注重知識性的傳播而取勝。正宇的作品似也表現出了這樣的寫作風度。他對某件事物某個人物在記述和描寫中,看得出都充分備足了材料,從歷史、人文、掌故等多方面施以筆墨,既回應著時代最前沿的脈跳,又體現出廣角鏡般的大開大合,讓人在閱讀中獲得較為全面和深入的某一方面的知識,或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世俗風情及其韻味。比如書中那篇被評論者稱之為“文字版清明上河圖”的《壩口》,寫的是作者的故鄉——地處蘇中平原的泰縣縣城所在地姜堰的市中心。這篇文章最初發表在《泰州晚報》的“坡子街”副刊,同步推出的公眾號閱讀量達1.8萬之眾;在后來該報票選產生的100篇“讀者最喜愛的文章”中,此文力拔頭籌,得票第一。周桐淦在序里也重點談了這篇文章,認為它的成功在于接地氣,對上了大眾口味。毫無疑問這里面浸透了作者濃濃的鄉情,他把自小而來的對故土的摯愛和眷念全都投放在了文章的每一處描畫里。而在寫作手法上,我所看到的是一種源自作者內心的從容、大氣和儒雅。壩口的地理位置、歷史滄桑、民俗風情、市井煙火,在他的筆下無一遺漏地徐徐展開;水陸交通、商業門店、文化場所、特色餐飲,可以說幾乎無所不包,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全被他一網打盡。如此這般倍顯詳實的描述,倘若處理得不好,會給人平鋪直敘的冗長感,因此這里面需要有各種知識和學養的支撐,同時還包括對舊日場景的超強記憶與情景再現的能力,還包括對一些細節的抓取和著意發掘。這對作者是一種難度很大的考驗,應當說正宇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對商賈云集的壩口,他一下子羅列出了數十種不同的商家形態:百貨公司、茶葉店、旅館、郵局、理發店、浴室、藥店、照相館、八鮮行、醬園、紙坊、開水爐子、水果店、剪刀店、秤店……對游走在街頭巷尾的小商販,他饒有情致地通過他們的叫賣聲來展現那多種行當:“哈蜊油、雪花膏”“磨剪子、戧菜刀”“香干、臭干”“滾熱的黏玉米”等……他還借助對一些地方特色風味小吃的精細勾畫,引爆人們心中共有的那份鄉愁——“姜堰飯店的酥餅”,“大眾飯店的牛肉湯”,“徐四房燒餅店”“赤裸上身,弓著腰”“做燒餅的大師傅”,他都不吝筆墨一一給出了形神兼備的素描。這便使得文章曲折起伏、時生波瀾,有一股清新活泛的靈氣貫穿始終。那種或因面對次第鋪排而生的“滿”和“塞”的感覺,便也就煙消云散不復存在了。
這部分作六輯收有六十四篇作品的散文集,無論是記寫故鄉風物,或是追懷過往歲月;無論是走馬山光水色,還是掃描身邊人物;無論說史還是論道,在幾乎所有文字的背后,總能發現作者所表現的學問里其實還包裹著兩樣很重要的東西,一個我們叫它情趣,另一個喚作情感。正宇的行文特點是不慌不忙,從頭道來,像是在早春的田野上完全放松的散步。有一篇《竹節斑》,寫一只充滿靈性的貓穿過五十年歲月的塵封,和當年那個小主人之間所發生的種種故事。寫得深切而逼真,揉人肝腸,對弱小生命的憐愛與悲憫,被他寫到了力透紙背的程度?!队值降す痫h香時》,表現的是作者對世間萬物的廣泛興趣,透過夜色里“暗香浮動”的丹桂,作者看世界的眼光里,不光有滿腹的柔情,還有對甘于寂寞、勇于奉獻的人生態度所持的認可與贊賞?!陡哙]雙黃蛋》《溱潼魚餅》《正月里吃湯圓》等,是一類寫他所熟稔的鄉土美食的篇札,架構上也都拉得比較開闊,前世今生、正史野史幾乎都“為我所用”地有所涉及,而我以為,最為生花妙筆的可愛之處,在于其“個我”的出沒其中——《溱潼魚餅》里寫“那個春節,剛完婚的我與妻自告奮勇承擔起做漁餅的重任”,“又是看書,又是找老人討教”,“一切按部就班”“穩步前進”。而最后在“收膏環節上出了問題”,“一大盆魚肉泥稀稀拉拉成不了型”,于是“連夜去找隔壁巷子里的大廚求救”,最終在這位大廚的幫助下才得以“收膏成功”。像這樣寫物及人的描述,由于描述的生動和貼近,而令文章情趣頓生,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久前讀到一位評論家對散文內核的一種描述,他認為“散文要寫出自己的氣質。這個氣質其實就是作者本人的性情,當然還有他的世俗態度和內心修為,以及精神的質地與思想上的見識”。我十分贊同這一觀點。對照正宇的這部散文新著,他寫人狀物,在坦陳與刻繪之中、究問與歌詠之間,總透露出一個學者游刃有余、起伏跌宕的藝術表現特征。從其作品所呈現的整體風貌看,他在努力追求一種渾然天成的境界,以致在每一篇的寫作中,他都能自覺地把自我融入筆下的事物,而又力圖使得自己的書寫更具文學的現場感。無論是故土之人文風情,或人在其中的觸動與體驗,還是某一種文化意味濃郁的流傳之物與滋味,都寫出了人在蒼茫時間之中,對于物體的奇思妙想,以及與此相關的屬于大眾的記憶。正宇為書取名《我的詩和遠方》,表現出他內心深處的寧靜與淡泊,以及不斷行走中所生發的哲思與遐想。他在大學時代便寫出過意氣風發的文學評論,桐淦兄稱他此番攜這部新著“重返文壇”。他的文字所透射出的純良氣質,不僅令人喜歡,更讓人若有所思。